专栏:吕荣海律师执业30年代表案例(四.1)
第四章 农民进城职业大变迁 1、告别农业时代在公元1990年至2020年间生活的中国人是幸还是不幸,面临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社会、经济变迁?几亿的农民,从农村到城市讨生活,告别几千年来的农业社会,成为「最后一代的农民」。有的人在二、三十年前可能还过着像宋朝一样,没电、没水、没抽水马桶的生活,一下子就变成了现代城市生活的文明!却为了在城市买房,一辈子背着贷款之苦! 这一方面台湾比大陆早走了20年。我来自台湾台北县(新北市)淡水镇的农村,在1967年至1973年的中学6年期间,每天早上五点出门,骑脚踏车,赶五点五十分的火车,从淡水坐火车55分钟火车到台北上学。 因为在农村,我从小必须帮忙下田种稻,因而学会了许多农耕本事,多数朋友都不相信,他们说我「肤白肉嫩」,怎么看都不像农民。不过,虽然「身怀绝技」,我还是必须承认自己从小以农事为苦,才立志读书,并糊里胡涂地转行当了律师。 我大概于1962年自小学二年级开始帮忙父母种田,从那时候到大学毕业为止,印象中我就很不喜欢寒暑假。每年暑假将届时,同学们无不雀跃,参加战斗营去了,只有我因为面对两个月的苦工而发愁。 每年一放暑假,七月初淡水崁顶里老家的一期稻作正值收割的季节,每天曙光出露的四、五点时分,我们就到田里去,用镰刀割稻,一般人以为割稻只是右手出力拿刀往里割,其实快速割稻的要诀是握稻的左手必须往前推,如此手推腰转,一把把的稻子就在刷刷声中倒下。但说来容易,不习惯俯身割稻的人不一会儿功夫已经腰背酸麻了,而我们一天总要连续割上七、八个钟头,才能在下午二点的时候休息。 稻子通常由2人收割,收割后立即在由紧随在后之另一2人组,在打谷机脱谷。另有一人担挑谷子回去晒谷场。打谷机前面系着两根绳,可以拉在烂泥中行走,使谷粒脱离稻杆。初期,打谷机是用脚踏的,一边用左脚踩打谷机踏板,一边将稻穗轻轻地放在转动的圆桶铁齿上,谷粒便被急速的刮落,我刚开始学打谷时,经常把稻杆给卷进机器内,后来才掌握诀窍,只打稻谷。但这种操作方式,手脚和腰部得用力,很快就会腰酸腿痛了,幸好,逐渐工业化,打谷机后来装上了马达,只须打谷,不须脚踏踏板带动齿轮了。 以平均一个人一天须割四担稻谷的速度,一甲稻田,五个人就要割上四、五天。当男人把谷子一担担挑回家附近的晒谷场后,晒谷子就是妇女跟小孩的工作,在晒谷前,还得用米箩筐筛掉稻草、杂物。烈日下晒谷,表层的稻谷很快干了,里层的谷子却还是湿的,因此每隔十分钟,我们就要拿着「爬不杍」翻谷一次,到了黄昏时刻,将满埕埕的稻谷扫集,堆成一个个小丘,再拿稻草盖上。光就披盖稻草来说,也要有相当的功夫,否则雨水、露水侵入,一天的曝晒等于作了白工,披盖稻草的技巧是像鱼鳞般由下而上逐层覆盖。我记忆里最深刻的景象是夏天的午后,西北雨的天气说变就变,一家家老小拼命也似地挥舞扫把、拖扒,为的就是在西北雨哗啦洒落之前,将稻谷集中成小丘,盖上草披,不过,经常在来不及收堆盖好时,西北雨已倾盆落下,而大家也淋得像落汤鸡。如今,每逄夏日台北下起西北雨之前,在闷热的空气中,我总会想儿时在晒谷场上与老天抢饭吃的热闹情景,不觉莞尔。只是,气候在变,总觉得现在西北雨少多了,为此,我心里似有一丝丝的忧虑。 在夏季的大太阳底下,谷子晒个三、四天也就干了,但在第二季稻的十一、二月,有时阴雨不定,拖了一个月还没搞定,有一、二年,还干不了,谷子还发了芽。 谷子干了,在收藏稻谷之前,先在晒稻埕中摆好风鼓机,手一摇,风便呼呼吹出,随着缓慢落下的稻谷,风就将谷中的土尘、空谷、杂物吹出,而结实的谷粒,则顺着斜漏嘴落下,分出实谷、虚谷再以米斗量好一石(一百台斤)扎实的稻谷,装入布袋中,好卖给谷商。 一期稻作收割及晒谷约须二周,我的暑假生活并未因此而空闲下来,为了准备八月初第二期稻作的插秧,在这中间的二十多天中,我须负责把收割后躺在在田里面的稻杆收拾起来,这个工作叫「扎草」,将稻草扎成一丛丛,再旋开稻杆,使其如圆椎状竖立于田间通风晒太阳,风干后再挑回家,大部份卖给制纸的收购商,小部份拿来盖稻谷,其它的就堆成「草坪」(像个小型的蒙古包),当作厨房火灶的燃料,到了后来,工钱提高,没有人愿来收购稻草,在村里,我第一个放把火烧了稻草作肥料。 接着就展开整地的工作,本来是应该让牛牦地的,但因为我家穷的连牛都没有,只好叫我们这班兄弟姊妹到田里踩地,其实就是把一丛丛仍矗立在田里的稻杆头踩进泥土里,让其腐化成为养份,大约踩了一个礼拜,父亲才雇牛来整地,让牛驾着「碌碡」(闽南语)翻滚拍打,把田地搅拌成均细平整的软泥。「碌碡」是在一木制圆轴上装置七片木叶,形状像水果杨桃一般,当时在淡水老家,我们都还把真正的杨桃叫做「碌碡」呢!可是,这样的语言,过了我这一代,恐怕就要消失了。 碌碡整地的工作隔周须再进行一次,接下来就是要用「关刀」砍除田埂上「ㄇ」字形三面长的杂草,再把草塞进田泥里。这同时也必须种秧苗,为种秧苗整地的工作要更仔细,秧苗地才不会长出杂草,秧苗才会长得好。以北部而言,二期稻作的插秧工作约在八月十日完成,十天之后,就必须展开第一次除草。 事实上,第一次「搓草」时,根本还看不见草,只是用手指翻动土皮、以手掌搓过田泥,让正在发芽的杂草长不出来;十多天后再进行第二次搓草。搓草时手掌必须以秧苗为中心点,在最近秧苗的所有范围内用力搓揉田泥,这项工作看似简单,但因为整天弯着腰,双掌用力,再加上田水晒得滚烫、蒸气上升,上煎下迫,很快就叫人汗如雨下,然而,除草的工作不能久停,只有咬紧牙关继续,半天下来,腰不能直,两腿颤抖,手脚又被稻杆割得剧痛,十分难过,只好用剪刀剪掉袜子的底,穿在两手手臂,以保护双手。 有时为了多收成二、三石米,还必须进行第三次搓草,初秋天气仍如炎夏,弯在田地中除草,上有炉火似的太阳,下有蒸笼般的水气,上下蒸腾,我的衣服从没有干过,一个下午就要喝掉一大壸的茶水,正如古诗所描述的「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」,我的汗水成了稻米养份的一部份。 除草完毕,终于熬到九月初的开学了,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学校上课,大同中学、建国中学的同学看我晒得像黑炭一般,还以为我暑期间参加了很多战斗营呢!让我苦在心头说不出,因为同学们大多是城市里长大的,怎么懂得种田的辛苦?反而是上了台大之后,发现不少南部来的同学,还了解一点农村生活。 在学校开学以后的期间,父母为了不影响孩子的学业,并不叫我们「休学」帮忙农事,但是,转眼间,到了十二月,二期稻作又收割,在寒假中,整地、踩稻杆头的工作还是非做不可,淡水的冬春之际,天气经常是刺骨寒风挟着整天下不停的细雨,站到冰冷的田水里以脚整地,或是用手挖田土做田埂,真不是一句春寒料峭可比形容了,在幼小的心灵深处,只好以课本上读到的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」的文句自勉。 过农历年时,秧苗田也正长出小秧苗,为了避免麻雀吃秧田,小孩子们便有一项赶麻雀的工作,偏偏此时也正是老鹰的天敌乌秋产卵的季节,为了保护鸟蛋,乌秋常不明就理地攻击经过的小孩子,那样子真像战斗机俯冲下来,可怕极了,我小的时候负责看秧苗时,就最怕乌秋来啄我的头,为了保护头,不管下不下雨,只好带着斗笠。 好不容易学校开学了,我又躲回学校去,相较之下,读书再轻松不过了。紧接着又是青年节、清明扫墓的春假,我又要到田里搓草,感觉上,学生时代,我的假日,几乎都是在田里过的,台湾北部的农田工作时节正好符合学校的假期,这种巧合,才给了我一个「农、学兼顾」的机运啊! 我尽管不喜欢种田,却也从未拒绝农事,因为我很了解状况。台湾北部的稻作,一年两热,一期稻作的收成较好,一甲地约有七十至七十五石的稻谷,二期稻作收成约在五十五石至六十五石之间,一般农家大约一甲地就要养七、八口人,扣掉必须留下来自食的四十石,大概有八十五石稻谷可能缴田赋、卖给谷商,以一九八0年每石稻子新台币六百五十元的价位,得款为五万五千二百二十五元新台币,再扣掉购买肥料、雇用牛只、赋税…等费用,一个农家整年的收入不过台币三、四万元。 我清楚记得,要是哪年一期稻作的收成七十五石,家里的孩子们就很高兴,因为下半年有比较多的肉可吃;但是,如果收成期间碰上台风,仅有五十五石的收成,我们就知道下半年只有空心菜和大肚鱼可以配饭了。 1966年代我们台湾家乡住的是泥土茅草屋,没有电灯,没有自来水,没有抽水马桶,没有卫生纸,没有鞋子,过的日子可能和宋朝没有两样!我常在煤油灯下读书,一打嗑睡,点点头,便在「嘶、嘶」烧到头发的声音中惊醒!村里没有卫生纸,用什么擦屁股呢?用「竹片」!其情况,让读者自己想想吧!直到2010年,我偶而还会想着这么一个傻问题:如果有一天,木材砍光了,卫生纸太贵,大家用不起,怎么办? 我就这样,告别了农业时代,还有几亿中国人也跟我一样,都进城了,也许它是人类几千年来的大事。 然而,总还有人留在农村,从事农业,他们成了市场、经济上的「弱势」,年复一年。 |
郑鸿文 (CEO/书法家): | 正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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